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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前塵舊事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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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沈沈的院落沒有任何人影,往日裏,總會有仆從輪流值守,可今天沒有,除了碩大的庭院,只有一彎孤月掛在天上,淒清地看著一場一觸而發的笑話。

傅荀不僅在心裏笑了,連他們都知道今夜不會安寧,所以早早便閉門,怕是早就得了父親的命令,一會兒就算有天大的動靜,也不會出來問上一句。

“兄長?”夜裏有人疑惑地喊了一聲,他心下一驚,極力望去才在一片樹影後瞧見了形單影只的傅言“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吹風?”他走了過去,探手把她滑落的披風往上拉了拉“父親呢?”

“爹說如果你回來了,就讓你去書房找他。”傅言小心傳達了傅文的話,心裏卻有些忐忑,今日父親心情並不好,整日裏臉色都是陰沈沈的,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,她很少看見父親生氣的模樣,所以她不敢問也不知道從何問起。

瞧見這位兄長也是一臉陰沈的模樣,她忽然就有些害怕了,小心地問了一句“發生什麽事了?”

“沒事,此事我知道了,你去休息吧。”就算有事,也是他跟傅文倆人之間的事情,與她無關,畢竟她什麽也不知道,不該卷進來的。

沒事?可他的神色怎麽看都不像是沒事,有時候過分的偏護,恰恰是最不需要的,對於這位兄長,她最氣憤的就是什麽事都滿著她,盡管是出於好意,可她不需要,她已經十三歲了,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“是為了於家三小姐?”見他不打算回答,她脫口而出。

“你知道?!”他有些詫異“是父親……”

“不是。”傅言打斷了他,繼續道“爹沒打算插手此事,也不知道你與於三小姐交好,是我怕你被女子騙了,所以才讓風叔叔去探風的。”

“誰讓你自作主張!”傅荀不待她說完,出口喊道“誰讓你去查的,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她!”

傅言沒想到他會生氣,猝不及防被嚇的一哆嗦,顫聲道“兄長放心,我知道爹與於家不合,所以沒敢跟爹說。”

她知道什麽,她懂什麽,就算她不說,可那個風姓的探子是傅文一手栽培出來,沒有哪個下屬會背叛主人,即便她是少主人也不行!

來不及多想,他忙沖大門跑去,可風中階前哪裏有半個人影,那個丫頭他太知道了,等不到自己平安出來,她是不會走的!除非,不是她自願。

七拐八繞地沖進了書房,他沒打一聲招呼,嘭的一下推開了房門。

悠然檀香,清心凝神,一盞紗燈明亮,傅文正手執書卷,品茶研讀,似乎完全沒聽到一聲巨響,安靜的不像話“把人放了。”搖晃的燈火下,他直言。相比他的滿臉焦急,傅文卻在氣定神閑地喝茶,一邊翻過一頁書,一邊懶懶地問了一句“什麽人?”

“於家三小姐,於繚。”

“她可是於謙的愛女,為父抓她做什麽?”傅文說著話,又翻了一頁書。

“你心知肚明。”說著,他一把掀開自己的衣袖,伸到他眼前“這是什麽?”

密布的紅斑,堆在細白的手臂上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蜂窩,光是看著就癢痛難耐,傅文終於不舒服地皺了皺眉頭,映在燈火下的臉,有些陰沈“你若不舒服,為父去請太醫來替你瞧瞧,至於明日,你就不要到處亂走了,安心在家待著。”

“你是打算明日就要於家下獄?”

“於家欲以莫須有之罪陷害為父,如此心懷叵測之人,為父豈能留。”

“究竟是他們欲加之罪還是確有其事?當年,你究竟是為了去看望娘親不遠千裏?還是為了斬草除根,永絕後患!傅大人!”

“混賬東西!”傅文猛然拍案而起,茶盞被震到地上摔的粉碎“為了那個女子的胡言亂語,不問原情便來聲聲質問為父!這就是你學的規矩!這就是你身為人子該秉持的孝行!”

“那你呢?為了平步青雲,榮華富貴,可以拋情棄意,於娘親而言你可算得上忠貞,於梨縣百姓而言你可算的上忠臣,於這個家而言你可算得上是慈父嗎!”

句句質問,聲聲刺心,傅文氣的臉色通紅,高舉的手眼見著就要落下去,傅荀卻沒有躲避的意思,一雙眼睛倔強而執著地盯著他。

然而,僵持了一瞬,這一巴掌終歸還是落不下去,旁人是無法理解的,只有他自己知道,對於這個孩子他有多疼愛,不是因為虧欠,只是因為一個“像”字。在這個孩子身上,他看見了自己曾經的影子,他本以為那個正直仁義的人會一直活在這世上,可如今當年的自己又去了哪兒呢?

自始至終,傅文沒有一句話來承認他的所作所為,可他知道一個人的怒火,只有被觸到痛楚時才會爆發,他的憤怒已經證明了一切,可他真的是娘親口中說的人嗎?娘妻說,他是個寧可自己餓肚子,也會讓她吃飽飯的男人,他是個寧願自己吃苦,也要讓身邊人安穩的男人……

如果,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他的父親,那娘親口中的父親又算什麽?

原本,他心裏還是有幾分希望的,只可惜,這點微不足道的希望,也在一番爭吵中煙消雲散。

過了許久,傅文才似乎洩了氣力癱坐在椅子上“你以為,為父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平步青雲嗎?笑話!”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,十幾年不算快,也不算慢卻在紅塵輾轉中丟了別人也丟了自己,年少輕狂的時候,誰沒有一顆不畏權貴,匡扶天下的心。

他出身不好,冷暖寒涼都悉數盡償,所以,他懂得平民百姓所受的困境,也更懂得齊家治國該從何處著手,所以,對於家國天下,安寧富庶的社稷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,可當他終於功成名就,可以一展抱負的時候,才終於明白原來抱負是最沒用的東西。

不都說清正廉潔,公正無私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麽?可義正詞嚴的話誰都會說,就像那些高官顯貴,說起家國天下的時候,哪一個不是把百姓掛在嘴邊,可做起事情來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模樣,結黨營私,獨善其身,行收賄賂……一個個不堪入耳的字眼,卻在那些高官的一言一行中做的風生水起,當然,初涉朝廷之初,在熠熠文采之下,自然也有人來拉攏自己,可他不屑茍同,大多時候他連聽都不會聽一句徑自離開,似乎連跟他們說上一句話都會臟了自己嘴,與其在無用的小事上浪費時間,他寧願花去大把時間,去關註那些不與溫飽的窮苦人,也因此讓他抓住了一個為民除害的機會。

當朝太守李恪三十多歲的年紀,家裏妻妾成群卻還一股腦地往煙花裏鉆,不僅挑綠柳紅花的姑娘,還挑清秀可人的農家女,以至於好好的一個女子不過三天竟被他逼的跳河自盡,可她明明還差一天就可以跟成婚,幸福的日子還沒等開始就被人斷送,夫家自然是不依不饒,拿著一紙狀書在衙門口前跪了三天,可卻沒人敢接這樁冤案,但他不僅接了還雷厲風行地呈到了禦前,李恪被摘了烏紗帽,打入天牢。

那天,那個女子的夫家還刻意登門道謝,拎了一籮筐的雞蛋在他百般推脫下才勉強收下了四個雞蛋,能看到他們臉上的感激,他覺得做什麽都是值得的,可在朝中卻沒有人誇讚他一句,每個人對他都是敬而遠之,偶有幾個人對他讚賞幾句,可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讚賞,而是因為他們早已對李恪心懷有怨,他只是替他們做了,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已。

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三年,堅持了三年,但在一個清晨的早朝上忽然就堅持不下去了,有人說他有不臣之心,只因他上奏的折子一個樽字寫成了尊,可他何時有粗心大意的時候,況且還是在文詞上的事情,他一貫小心又小心,他比任何人都可以證明自己從無過失,但是君上不信,朝臣不信,沒有一個人替他出頭辯解,孤立無援的下場就是身陷牢苦。

盡管他一直就知道,天牢不是一個人待的地方,可真正陷在這裏了,還是有些害怕。

一口天窗,透出微末的亮光是他張望的整個世間,拋去腐朽的味道,悶熱的空氣,這裏也不是那麽太壞,在異常安靜的地方,腦袋裏是空的,只是有點想念家裏的妻子和孩子,如果他的孩子出生了,到如今也該三歲了吧,他在墻上比了比高度,面上露了笑容,最起碼有這麽高了,會走了,會喊爹了……

如果,早知今日,他不會選擇這條路的,他寧願在一個偏僻的縣城,而不是去求什麽狗屁的功名,與妻子為伴,倆人做點生意,照顧孩子,清貧中也有點滴幸福,什麽樣的生活不是生活,為何他偏偏要走這條路呢,他想不明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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